我的爸爸叫“快手”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我的爸爸叫“快手”

李娜 总第174期


  周六早晨不到六点钟,爸就起来了。我听着他在房间里走动,洗漱,咳嗽,喝水,听到冰箱的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关上,他大概是要拿出昨晚的剩饭热着吃。果然,电磁炉的工作声响了起来。

  十分钟后,厨房里的水声停止了,锅已经洗好了,从起床到一切准备就绪,前后不过15分钟。继而放在小书房的缝纫机“嗒嗒嗒嗒”地响起来了。窗帘半掩着,太阳还未升起,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缝溜了进来,爸坐在方凳上,弓着腰趴在缝纫机的案面上,一只手按着枕芯的边,一只手转动着立在一旁的皮带转轮,眼睛紧紧盯着带着线的针头,看它走过的痕迹是否整齐笔直,脚搁在踏板上,跟着针头走动的节奏上下晃动着。

  爸这是在轧枕芯和枕套。家里的枕头都是用了十几年的老旧枕头,大多都是用棉花或荞麦皮装的,时日久长,棉花被压得瓷瓷实实,荞麦皮也碎了,枕着睡觉实在是觉得难受,要么硬邦邦像枕着一块石头,要么不成型一晚上要起来给枕头“塑型”好几次,真是折磨。

  于是爸决定把所有的枕芯和枕套都换一遍,枕芯换成两层的,一面是荞麦皮,一面是丝绵,中间用白布分隔,睡觉时枕着靠丝绵的那一面,既软和又凉快。又担心买到“黑心棉”,爸干脆拿出多年的老手艺,自己买原材料自己轧。

  说干就干,爸骑着摩托车上了市场,走家串户一样在每个卖荞麦皮和丝绵的小摊前细细比较:荞麦皮要颗粒大而整并且干净的,碎成了渣的一律不要;丝绵的成色要雪白干净柔软,味道要新鲜好闻,泛着化工品气味的也坚决不能要。爸背着手,细细品咂着每一种材料的品色,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终于买到了各20斤称心如意的材料,绑在摩托车后座,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接下来的三天里,爸下了班就马不停蹄往家赶,吃过了饭就一头扎进书房,坐在缝纫机前忙个不停,连中午也不休息。周六是最后一天,这一天的重头活是轧完剩余的枕套,二十多个枕套,爸都要按着枕芯的大小重新裁定,他伸出拇指和中指在枕芯上一比划,再在枕套上量量长短,两相配合的尺寸就大致心中有数了。这是爸的绝活,用不着皮尺也用不着粉笔,手指一伸就是一把刻度规整的尺。我心里暗暗佩服着,也惊奇着,生活给予爸的智慧,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

  晚上八点,所有的枕芯枕套都裁定完毕并且归位了,唯独余了两个格外饱满厚实的大枕头,小山一样堆在沙发上。爸依然埋头在“嗒嗒嗒嗒嗒”声里,在一块缀满碎花的布料上忙碌着,时而比划大小,时而挠头沉思,不知要在这块布料上作出怎样的活计来。良久,他像是突然有了新思路一样,脚下飞快地踩着踏板,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迟疑。

  十点,我要睡觉了,“嗒嗒嗒嗒嗒”声却意外停止了,爸敲开了我的房门,递给我一对带着漂亮花边的崭新的枕头,花色正是他忙活了两个小时的那对!“丫头,你试试看这一对咋样,你不是喜欢高枕头么,我专门多垫了点丝棉,你试试看。”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枕头往我怀里塞,我看着他熬了几个晚上已经变得通红的眼睛,鼻酸到要落下泪来。

  爸妈婚后不久,因为爸要做他擅长的缝纫机活,于是便一咬牙买了这台价格不菲的“标准牌”缝纫机,它伴随着爸度过了25年的时光。听妈说,我刚出生时,爸用它来给我轧尿布、围兜兜、倒衣衣,做小裙子小裤子小鞋垫,四岁前,我的衣服大多都从这上面来。后来,爸经常用它轧鞋垫、做裤子,空闲的时间多半都在忙碌中度过。

  爸做裁缝活的手艺极好,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奶奶耳濡目染的影响和自己的实践探索。听他说,他早些年也做过左右不对称、长短不统一的衣服裤子,失败了几次之后就找到了方法,之后越做越好,手艺远近闻名。自我有记忆起,妈就是被众人羡慕的对象,在每个家庭都不富裕的年代里,有个手巧、踏实能干的老公,无疑是令人羡慕的。

  爸一直都是这样,努力奋斗、埋头苦干,把三口之家操持的红红火火。1966年,爸出生在阿拉善左旗巴彦浩特镇附近的一个普通牧民家庭里,有兄弟姐妹五个,爸排行老大,少年时期颇贫困。高中毕业后,爸没能继续学习,转身投入社会,开始他辛苦又不易的早年生活。后来我长大了,到了学习的关键时期,爸总是教导我,要努力读书努力学习,唯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爸早年做过建筑工人,在工地上搬砖、和水泥、抬建材,做过蜂窝煤场工人,捏煤球、推煤料、清理机器,也做过煤矿工人,戴着作业灯在井下挖煤、铲煤,直到1995年进入腰坝硝化厂工作,才算是稳定了一段时间。爸在硝化厂依旧做工人,和另一个青年一组,一起卸装满了硝盐的车。一车硝盐大概有20吨重,卸完一车平均用时50分钟,但爸这一组只要半个小时。

  爸动作极快极利落,无论寒暑都光着膀子挥汗如雨,有时还会主动替请假的同事卸车、连着上下午班和夜班,去挣那一车15块钱的工资,爸因此被称为“李快手”,同事们都笑他是“拼命三郎”。当时,爸一个月能挣800到1000块,比同事们多挣二、三百,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爸站在车厢里,拿着铁锹,手脚配合、左右开弓,把硝盐铲下车去。因为戴手套不便于发力,因此爸都是光手握锹把,时间久了,双手手指的皮都被磨掉了,露出里面猩红的肉来,再加上硝盐腐蚀性很强,伤口遇上它会红肿发炎流脓,实在是痛苦不堪。但是爸从不叫苦叫累,咬牙坚持了八、九年,直到2004年硝化厂破产后才结束这一段经历,一直到今天,爸的脚心都因为当年长时间踩踏锹头而留下了发痒的后遗症。

  硝化厂破产后,爸为此发愁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他没有闲着,而是积极地上街找活干。当时,左旗正在铺设自来水管,街面上的很多地方都被围了起来,挂起了施工的牌子,不少人都加入了挖沟、挖槽的大军,爸也是其中一个。

  沟要挖1米宽、1米长、1米7深,身高刚刚1米7的爸站在沟里,勉强能露出头顶,他整日挥舞着洋镐和铁锹,在烈日下辛苦劳作。挖沟这项工作收入微薄,1米20块钱,爸一天能挖十几米,但工钱并不是现结,往往是活也干完了,还要没完没了地追着工头要钱,一要就是三四个月。

  有一次,爸干完了活,隔了三四个月还没要到工钱,不得不找到工头家里要。工头家不远,离城区10公里左右。爸去的时候正是冬天,天很冷,风呼呼地刮着,大概不久就要下雪了。进门的时候,工头正坐在灯下叹气,他的两个孩子在火炉前忙着揪揪面,一个十岁的样子,一个三四岁,站在小板凳上,努力往灶台上够,四下不见女主人的踪影。

  揪面片在清水里滚着,锅里看不见一滴油水,唯一用来下饭的是一瓶辣椒酱。屋里的陈设相当简陋,玻璃破了一角,冷风不断灌进来,床上的被褥凌乱地堆着,床单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爸看着工头一家的惨淡情形,脚一跺,冒着风雪离开了。爸说,人即使穷,也要有骨气,不能忘本,亦不能不善良,走到哪里都要堂堂正正,这句话,多年后我依然记忆犹新。

  后来,爸自学了锅炉运行,考取了司炉证和特种作业证,正式开始了他在盟宾馆漫长的后勤工作生涯。当时是2006年,阿左旗城区内的锅炉大部分都是燃煤锅炉,经过了几次变革后才换成了今天的蒸汽锅炉。晚上8点上班后,爸要争分夺秒地用小推车推够20车煤,堆在锅炉前待用。开始供暖和供热水后,爸要不断地往炉膛里添煤,用铁锹把煤块推平并且分散开,保证煤充分燃烧,煤烧尽后,煤渣顺着出渣机的履带被传送出来,爸又要用小推车把煤渣送到远处的渣堆上去,20车煤燃烧完毕,变成了20车煤渣,这样来来回回一个晚上,一直到12点才能休息。凌晨3点,他又要起来推煤、查看温度、清理煤渣,为新一轮的供暖供热做准备,一直到早晨8点同事来接班才算一个晚班结束。

  爸很珍惜新的工作,不断摸索锅炉的运行过程,不仅学会了修理锅炉,还学会了电焊,当时掌握这门技术的人也不多,爸因此炙手可热,旁边吉兰太小区的物业多次找爸,请他为小区住户处理一些小的问题。渐渐的,爸发觉改水改电是个好的门路。于是他主动找到小区物业的经理,提出要跟他学习,条件是爸找到活计,经理干并且指导,爸在一旁边看边学,工钱都交给经理,爸一分也不取。这个小个子的南方人思考了很久,终于答应了。爸买好了工具,下班后就背着工具跟着工头满城跑。三个月后,爸终于出师了。

  当时是2008年,左旗正在大面积增盖楼房,爸的手艺派上了大用处,他的技艺越来越纯熟,设计的管道电线也越来越科学美观,再加上用时短、完工快,爸有时一天能接到几十个邀约。到后来,左旗街上大部分老牌饭店酒楼、小区门面都知道爸这号人物了,说起来这个,爸颇为自豪。

  爸越来越忙,有时一整天都顾不上吃饭喝水,嘴上成片成片起泡,胃也因此落下了溃疡的毛病。但无论多忙,每周六他都会空出时间,陪我和妈在外面吃一顿饭。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生活越来越美,爸也比前些年显得年轻了不少,但是身高似乎矮了几分,腰背也不如以前那么挺拔了,妈常笑他“越长越回去了”。如今,爸年过50了,但他还没有停止奔波,依然努力工作,走家串户地做“后勤”,不干活的日子里,就在家里打扫卫生、焊储物架、清洗地毯、擦油烟机。这不,端午节的中午,刚刚吃完了午饭,他又去忙活了。

  爸给予我的教诲与启示是,人要兢兢业业,要有韧性,要持之以恒,要不断学习新的知识,随时为自己找新的出路。因此,我在他的影响下努力学习、认真工作、坚持创作,有人说我也是“快手”,这一切,都来源于爸的勤恳踏实、奋斗不息。

  我永远记得过去的二十年里爸给我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将好好保管,带着这些美好的品质,向着未来奔跑。

野蛮生长,不忘初心;

且将一支秃笔长相守;

作者微信:ln2496926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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