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期 导读
百年前，福州女子嫁人必备几只藤漆皮枕，因为它不仅图案美观、凉爽舒适，还有安神舒脑的作用。
在清末民初时生意十分红火，销售遍布全国甚至日本、新加坡等国家。
然而百年光景倏忽而过，人们的床上开始有了各式各样的枕头，羽绒枕、太空枕、乳胶枕······
在席梦思、羽绒枕席卷的当下，了解这一项古老的传统手工艺的人寥寥无几，一如它身边的主人——金德祥。
87 岁高龄的金德祥是福州藤漆皮枕第三代传承人，也是福州、乃至全球最后一位藤漆皮枕手艺人。
小小的皮枕看似简单，却需要耗时半年，还要静置一年。
而且制作工艺却极其繁琐、流程也极为复杂——足足 53 道步骤，涉及木工、藤编、缝制、漆艺、国画等多种中国传统工艺形式，方寸虽小，却也暗藏乾坤。
真正的奢侈品不是代购们疯抢的大牌货；奢侈也未必是富贵的象征，而是代代相传的「不可复制」和「独一无二」。
这位藤漆皮枕的最后手艺人在央视的《手艺》节目中，向大家展现了这门即将失传的手工艺术，而这只在屏幕前精心制作的藤漆皮枕，也很有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只。
拍摄当天，八十多岁的他一早骑着三轮车赶往城西的木材市场购买材料：阴干 5 年的上好杉木——这是最合适的板材，用来制作皮枕的骨架。
目前福州市场上只有一家店还在经营这种需求少又利润低的板材。
而这家店的老板陈永春，是金德祥的忘年之交。他们在上世纪 90 年代相识，从此为金德祥提供木材原料，直至如今。
传统皮枕不用钢钉固定，只用斧头与凿子制作的榫卯结构，将龙骨拼接成形；对形状尺寸早已了然于心的金德祥，手起刀落，严丝合缝。
为了更好地巩固龙骨，他会在榫卯处加一点白乳胶，以达到钢钉都无法比拟的坚固度。
最后，用斧头将龙骨砍成一定凹槽，以便在缠藤的工序中，起到固定藤条的作用。
一般的藤条达不到皮枕的工艺要求，因此还需要选用产自两百公里外福建安溪的上等粗藤。
年少时的金德祥，几乎每月都要往返安溪一次，挑选最具骨力的藤条——只有结实的藤条，才能保证几十年不被压断。
然而随着年纪的增大，金德祥已经无法在经历这样的长途跋涉。
如今收藏在家的已经是有着十几年历史的老藤条，陈年的藤条由于失去水分，脆弱易断，并不是最适合的材料。
但是金德祥发明了一种创新方式，用热水浸泡老藤条，使其恢复韧性。
重新吸收水分的藤纤维会变得更加柔软，且不易被拉断。
藤漆皮枕采用缠绕式的编织工艺，在金师傅的捏合把握下，每一圈藤条都需要紧紧地贴在一起，如此编织出的藤面才能既结实又平滑。
而枕头的软硬程度，是靠手艺人的手指来把控的。每编织一圈藤条后，他会用指尖反复感受藤面的松紧度。
这样精细而耐心的工作，没有诀窍，全靠多年的手感经验。如今已经手艺娴熟的他，曾经也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掌握。
除了里子，判断一个藤漆皮枕好坏还有一个重要的考核因素，就是牛皮包面。
最好的就是黄牛肋部的头层皮，这样的皮料不但轻薄柔软，且具有弹力、透气性好，被称之为百里挑一的皮料。
把柔软的牛皮，仔细缝合在枕头外。缝制牛皮，采用的是回针针法，这样的针法是手工缝制工艺中最结实的一种针法。
牛皮不像布料，缝合后不易翻转，而有经验的手艺人会在牛皮上撒一些细沙来减少摩擦，以便完成滑动、翻转皮料这道工序。
皮面缝制完成后，藤漆皮枕就已初具形态。但距离精美的工艺品，还有很大的差距。
真正让皮枕化普通为神奇的，是接下来关键的一步——中国传统漆艺的加入。
漆料配比是金家的独家秘方，为了增加生漆的粘性，手艺人需要加入白土和少量的桐油，使生漆变得十分粘稠。
用小毛刷在缝合线上刷上一层生漆，再用相应尺寸的白纸贴上，并再次涂抹，确保它完全密封在棉纸中。
然而，这还不能达到金家皮枕的要求：亮如镜、滑如冰。
为此，金德祥还会用加了地瓜粉、淀粉的漆来刷平原本凹凸的表面，再阴干 12 小时。
用砂石进行整体打磨、再用清漆和加入了朱砂、生漆与桐油调和成红色透亮的漆料涂抹等步骤。
在二十度的气温下，皮枕被风干得迅速而均匀，确保了表面如丝绸般光滑——这才是藤漆皮枕中的精品，可以像镜子一样照出人的模样。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坏的杀手。
制作最后一道工序——画皮——的师兄王万通在 2005 年去世，这项最为讲究的画皮手法，是把金箔镶嵌在皮层上，然后再在金箔上勾画图案，让普通皮枕更具备美学观感。
2009 年，其他两位师弟金启明、金文哲也相继离世。自此，金德祥成为藤漆皮枕的唯一传人。
从木材到藤条、再到牛皮，好的原材料越来越难得，加上繁琐的工序和长时期的制作周期，金德祥的坚守变得越来越艰辛：「没有好的材料，宁可不做，不能砸了祖宗招牌。」
今年 87 岁的金德祥，最痛心的就是藤漆皮枕的传承问题。
面对骨感残酷的现实，两个儿子和曾经的徒弟也都不愿意干。如今再想重新收徒，最少需要 8 年才能出师，他害怕自己的精力已经无法对抗那样漫长的时光了。
为了高攀不起的房价，为了能购得一款奢侈品彰显自己品味，不少人沉浸在赚钱的漩涡里难以自拔。
而金老先生显然已经把金钱看得很淡了：「我不在乎赚不赚钱，最难过的就是没有接班人。」
看着三坊七巷在政府的大力扶持下，一排门可罗雀的「老字号」产品在旅游旺季里供不应求。
想着自家代代传承的「文化瑰宝」终断在自己的手中，金德祥心中五味杂陈，落寞与惆怅不言而喻。
在现在这个高速发展的匆忙时代，或许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优质，但静下来的时间与空间却越来越难遇。
想要静下心来研磨一项手艺几乎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再没有一种遗憾，比看到一个手艺的消失，更令人心痛了。
现在，金德祥家中或许还留有几只世上仅存的皮枕，也有一些工艺爱好者慕名而来——能买下一家经历百年以上传承，如今却即将失传的物品，这是幸运的。
如何让绝技不「绝」，这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如果国家能够对有价值的手艺人一定的扶持，而不仅仅只是喊口号、列名单，那么百年的手艺或许还有机会长久传承。
最后，愿光阴与时代善待坚守本心的手艺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