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文艺“阳新布贴”主题征文】60 荞麦枕头

      编者按：为了体现“阳新布帖”征文评选的公正、公平、公开，经本次活动组委会研究，决定对所有作品不署作者名，只编作品号。读者可以对喜欢的作品进行评论、留言。请大家理解和支持。

母亲节，我带着儿子回乡下看望母亲。吃过晚饭，天色黑了下来，我们准备回城，车子刚刚启动，送我出门的母亲突然在后面叫我等等，然后她急匆匆地转身跑回家，取来一个袋子塞给我，说：“我给你做了一个荞麦枕头，你带回去晚上枕着睡觉。”我儿子抢过袋子，掏出枕头——“哇！这不是阳新布贴嘛！以前我只在书上见过，今天竟然见到了实物！”儿子的兴奋溢于言表：“没有想到，外婆竟会有这般手艺！”

年近古稀的母亲羞赧地笑着说：“外婆手笨，活粗，不知道你妈会不会嫌弃？”母亲说这话时，眼睛虽然看着儿子，可我却又分明瞧见她眼角的余光期许般地投向我。我抚摸着五颜六色的布贴枕套，心里五味杂陈，抬头望向母亲：“真好看！一定费了好些时日吧！”母亲听了我的赞许，眼睛里熠熠生辉，那模样像煞了获得表扬的孩童。“我闲着也是闲着，我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你能不嫌弃，已然很好。”听着母亲的话，我突然有些哽咽，想跟她说些什么，母亲却催促起来：“早些回家吧，明天你们还要早起上班，上学。”

我的儿子许是白天和小伙伴们玩累了，上车不多久就进入了梦乡。一向不善言辞的老公开着车，沉默着。我抱着母亲给我的枕头，望着车窗外的黑夜陷进了深深的回忆中......

7岁那年，我入小学。早我几天出生的堂姐和我一个班。那个时候，三叔在当地的变电站上班，吃公粮，家境是村里最殷实的一家。婶婶是个心灵手巧的漂亮女人。她每天把堂姐打扮得工工整整的，头发梳成各式花样，好看极了。班里好多同学都羡慕她。而我最羡慕堂姐的，是那个她斜挎在肩上由花花绿绿的布料做成的布贴书包。每天上学放学，我总愿意跟着堂姐，不为别的，就想堂姐说：“我累了，你能不能帮我背一下书包！”，我会及时接受这个甜蜜的任务。我知道家里穷，不奢望能有堂姐那样的布贴书包，能那样背背已然心满意足。

我的母亲是个耳聪目明的女人。我对堂姐那个布贴书包的喜爱她全然看在眼里。可那个年代，大部分农村家庭物质生活相当贫瘠。父母养着5个孩子，靠着双手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间地头寻生活。微薄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和供我们上学已实属不易。母亲想要备足那些花色鲜艳的布头显然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而那时，还存在另外一个不争的事实：母亲不善女工。

在我们家里，常常是老大穿过的衣服老二接着穿，破了，补补，老三再接着穿。我是家里的老幺，衣服轮到我身上时，常常是补丁一层叠一层。那时候，我唯一奢求的事情就是我的母亲能把补丁打得隐蔽一点，或是好看一些。可让人难堪的是，粘在我衣服上的补丁常常是张牙舞爪的。记得有一次，我因裤屁股后面的一个大补丁受了同学一顿嘲笑。回家后我脱掉裤子甩在母亲跟前，控诉她为啥如此笨拙，不善女工。我的母亲默不吭声，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任我哭闹耍性。但从那以后，我发现母亲空下来时会拿着针线家伙什去婶婶家串门。一段日子后，我惊喜地发现我和哥哥姐姐们衣服上的补丁渐渐好看起来。

临近我10岁生日时，母亲对我说：十年一个整生辰，等我生日那天她要送我一个礼物。我盼星星盼月亮地勾着指头，算着日子。

生日那天，我特地起个大早，静等母亲的礼物。中午时分，母亲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深色的布袋子，说：“给！布贴书包！”

我望着母亲手里那只黑不溜秋的袋子瞅了好久，蓝黑相间的布料拼接着简单的图案，针脚羞涩而笨拙，唯一的亮点就是图案中间点缀些红绿丝线编织的星星点点。这个布贴书包跟堂姐的简直是天差地别。我怔怔地盯着母亲说：“我才不要这黑乎乎的布袋子！”母亲身子微微一颤，一双手托着给我缝制的书包摊在半空中难上难下，而我却揣着自以为的伤心早已跑远。一段日子里，我以孩子的脾气对抗着母亲的“失信”，而她也绝口不再提书包的事。后来，姐姐告诉我：那些点缀在书包上面的红绿丝线还是母亲找婶婶要来的。姐姐还告诉我：母亲为了缝制那个布贴书包在煤油灯下熬了几个晚上。听过姐姐的话后，我有些懊悔如此对待母亲，可孩子傲娇的心没能让我在母亲面前低头。母亲也因为我的嫌弃，再也没有把她做的布贴书包拿出来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喜好的改变，我不再执着堂姐肩上的布贴书包。而母亲却开始迷恋于收集那些色彩鲜艳的零碎布头。这个习惯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着。到如今，家里阁楼的柜子里全是五颜六色的边角碎料。

前一阵子，我颈椎痛得厉害。母亲知道后很是心疼、着急，催促我去医院做理疗。朋友给我献计，说荞麦枕头可缓解颈椎疼痛。我和母亲闲聊时无意提起，母亲却装进了心里。算算时日，隔母亲节也就十来天的时间。母亲节前一天，我草草地花四百多元在商场里给母亲买了一套衣服。而母亲，花了十几个日夜给我赶制了这个布贴荞麦枕头。多年以前，母亲穿针引线都要找人帮忙，我能想象出她缝制这个荞麦枕头所付出的艰辛。

那天晚上到家后，我给母亲去电话报我已平安到家。电话那头，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枕头可喜欢？枕着可舒服？”

拿着手机，我看向母亲送我的枕头，小时候梦里都会出现的布贴书包在我眼前晃动着，晃动着，渐渐模糊起来......

时隔20多年，母亲以另一种方式圆了我儿时的梦。孟郊有诗曰：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那种心情穿越时空印证在我身上，字字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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