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90后诗歌大展入选作品展(最后一期)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编辑团队(排名不分先后):


阿卓日古 彝族青年诗人

苏  文  权 彝族青年诗人

阿别务机 彝族青年诗人

吉木五乃 《彝人诗歌》主编

皎   鹰    《皎鹰文学》主编


苏钰琁的诗



甘嫫阿妞



(一)

阿妞

从未有人说你是嫩脸羞蛾罢

诚然

词都穷尽了


想必髻边也无甚

镶金花钿 琳琅珠翠

索性

也不要簪一朵黯然的索玛


矫揉的字句不是你 璀璨的珠玉不是你

无需凤冠锦袍

你仰起头来

就露出鎏金的面庞


那么请你

不要开口 更不要高歌

莺鹂会忘记展翅 游子会忘记远行

巢里还有待哺的雏鸟 树下还有张皇的老母


回眸展颜

襟袖上

残黛妆成彝寨的风霜

长夜无梦


(二)

阿妞

我该如何救你

从虎狼的嘴里

亦从虎狼的心肝里


我梦见你飞扬的裙摆 摇曳的腰肢

衬着发辫的 深沉的黑头帕

只是我还未伸手

你就走远了

无言无笑


脚印串成碧流 泥土滚作烟云

眼泪延绵成起落的黎明

我想念的

还是你回望我的

期期艾艾的眼波


我是谁

我是你爱的额夫木呷啊

我是爱你的

即将露出獠牙的另一头虎狼


我还有鲜血

还能敲响暗夜鏖战的鼓

我不愿那恶人 拿着金银

堆砌你的颂歌



(三)

阿妞

你听得见吗

山林惊醒了

江流黏稠了

红色不再是枫叶的了


但见黄沙弥散 悲风怒号

火焰浇筑在心上

沉沦辗转于深渊 于废墟

箭羽穿透甲胄 撕裂血肉的声音

太尖锐


心脏冰冷了
为何我只能在尸骨中徘徊

为何弟兄们要激愤地吼

为了木呷 为了阿妞

为了彝人的自由


我看见我的躯体被推上供台

案下是土官的头颅

听说你死得贞洁 死得不屈

却不能瞑目

阿妞


莫怕 我会捎来你的断指

阿妞

别来无恙

(原发于《金沙江文艺》2017年第3期)



在昭觉的山顶放牧



我终于

学会放牧游龙

靠他操纵雨云发出

风的声音


他是想与我对话的

谈论生命之间的奴役

但是平等的感情


牛在吃草 人在枯坐

春芽似的绿

写诗的墨汁似的

血液似的绿

在他脊髓上


爸爸

你的雨像针一样呢

扎进山里

和你的汗一起    

和你的呼噜 咳嗽

一起 成为鳞甲


爸爸的爱有时

像针一样痛

爸爸在放牧我



我们走过谷克德时



绵羊和我的

小白花一同,开在

大雁栖息的地方

风一吹

花就从脚下

铺到对面的山头


绵羊和它的

碎谷子一同,被撒在

谷克德的沼地

碎谷子“哦、哦”地叫着

绵羊呆呆地看


我和绵羊一同

从水河里长出来了

土壤的养料被扫荡一空

于是索玛

无法在七月开花


碎谷子亢奋的脚步逼近

他们端详枯枝上的生命

良久

还是“哦、哦”地离去了


是的

他们喂养绵羊

但不会开花



污染



母象有几个

和我一样


母象分娩的样子以及

她所见的 象的长成

和我一样


雾霾中倒下的以及

她哺乳的 象的死亡

也和我一样



我们在雨季告别


风从水上走过

鸟语缠绵少女的足踝

天碎一团云碎一团花碎一团


雨季

被水洗过的街道


你摇曳着而我

心碎一团



暴雨和你


白云被凌厉的风

割碎,柳絮似的残身

落在地上

是雨


雨是夏日里

最热情的工匠

想为蚂蚁建造宫殿

就先淹没蚁巢

想为谁建亭台

就先砌一片湖


当我与孤独正分手

是雨勾住我肩膀

吻我额头,是雨

牵我的手。也许

它更想拥抱我

但是此刻

我瑟瑟发抖



无声告别


车河流淌

紧束夜 青黑的口唇

那是从天上来的

沉默的羊群


羊群带来你

隐约的温度,于是

你把汗水无声地

种进我手臂

像羊的乳汁哺育

我皮肤里奔腾的血流


道旁枝蔓垂芽

生长一簇簇悲切的

脸庞。在无言中干涸的

也曾汇入河里

从我的手臂 生长拥抱


羊群攀越枝蔓

到天上,拥抱夜色去了

只有我和你是

沉默的南北两极



扫星星的人



叶子船

顺伞骨的江流而下

水妖撑着船帆

拨开云色 窥探

入梦的星辰


惊醒的星辰落在

水妖 一泓又一泓

清澈却破碎的臂弯中

睫毛轻颤 不语


水妖的拥抱像你

令眼睛潮湿的咏叹

我轻轻向前

成了扫星星的人



你在天上好吗



陌生的夜晚我听着歌
电流那头
一个女人用她的声音

悲伤着


我听见她颤抖的双肩
听见她澄澈的双眼
听见她飞扬的长发
听见她衣角的幽香

可她 不能离我更近
更近一点 哪怕一点
我睁开眼努力地看
黑暗 却和闭上眼时
一样多

于是我多么希望
空气中有一双女人的手
可以弹黑色的和弦

等窗外星子的微光近了
她再轻轻开口
唱我心底的呜咽

为何我不能离你更近啊



我和我的和平共处


Puppy,kitty,bunny

我曾经抚摸它们

沉思着,像个严肃的学者

“从今天起,你叫嘟嘟”

懵懂的幼犬学不会握手

猫咪仍旧在车顶睡觉

兔子害怕洗澡

我赋予它们名字

却无法安排它们的身份

也讲不清科学道理


猴子的翅膀,鲸鱼的四肢

少女的尾巴,鲤鱼的尖牙

阿喀琉斯的脚后跟

我的名字


谁在叫我呀

我回头看时,带着女人、女儿、姐姐

带着同学、同事、朋友

戴着眼镜,压下睫毛看

在叫我的什么呢


女人被男人叫走

女儿被爸爸抱在怀里

姐姐被弟弟拽着衣角

然后,同学、同事、朋友

一个一个,全都离开了

我还剩什么?

我不会开口叫自己的

白天不会,夜里不会

我的名字属于别人


镜子里那个人是我吗?

走在落雨的街道上的人

裹紧被子的人

体温滚烫的人

是我吗?


新晨会把所有的人还回来

她们藏在口袋里

躲在衣领旁边

偶尔挠我的手心

在阴天和影子出逃


谁在叫我呢?

她们咯咯嬉笑

从不回答





倥偬绿树

日复一日地目送

我远离


我拨开桥梁与

横陈的舒朗青空

用侧脸冷静地描画

绿的山 绿的谷 绿的露珠


枝桠倒立着

对河流虔诚地拜谒

尤其当河堤掏空身体

盛放,与水无关的阴云


树木并肩而立

以示虔诚。即使

无法思考死亡

也不能消解它们

对生命尽头的企图


我目送河流向死亡而去

却找不见树木

向我的眼睛,就像树木

看我向河流而去

却看不见死亡

向它而去



作者简介:

苏钰琁,女,彝族,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93年出生于云南省永仁县,自2003年起发表文章,至今已发表作品数十件,散见《中国作家》《星星》《边疆文学》等。


加主布哈的诗



迷信



从将被卖到邻村的母羊身上
扯下一把羊毛,在羊头顶,往内转三圈
然后把羊毛丢回羊圈
这代表她留下了家里的牲畜神

儿子外出务工意外死亡后
她总是自责,儿子外出当天
忘了从他身上扯下一块衣角
在儿子的头顶,往内转三圈
把那块衣角,压在床底


众神回来探亲


1

“太阳是月的神

月亮是雾的神

雾是云朵的神

云是毕摩的神

毕摩是语言的神”

         ----前言

2

众神从八方降临村庄

孩子,别睡,祖母说

众神举着火把越过了山丘

火把,请你再高一点

高过彝人的荞麦地

高过我的眼睛和众神的脸庞

高过,万物的暗示


3

众神迎面走来

众神中有我素未谋面的堂弟

那段时间,婶婶在村里逢人就问

有没有看见我的儿

她常坐在屋檐下缝补

堂弟没来得及穿上的披毡

“众神回来探亲,众神中有我

素未谋面的堂弟,婶婶说

他走在最后面

看啊,他回来了”


4

众神临近,众神朴素

众神踩在泥地时,溅起了水银

众神的裤脚打了补丁

众神进村,众神敲门

众神面对我时,不言语


5

不言语,众神谦卑

众神聚集到我的抒情之地

雷雨降临,冰雪降临

灵魂的失物招领启事

在风中飘,飘,飘

谁替我收割,请替我收割


不言语,众神围坐成圈

太阳和我形成的锐角

使我急促,使我忙于奔命

当我在重症监护室找到母语

众神不言语

谁替我送送

众神



6

众神闭目

众神在悬崖顶闭目塞耳

悬崖,是一个断头台

众神生火,众神取暖

众神在夜里用岩石覆盖的火堆

是站队阴暗还是站队光明?

众神闭目,众神塞耳

众神纵身,众神跳跃

众神站队光明

众神站队光明



7

众神远去,众神归位

众神归位第九层云朵

众神归位第九阵浓雾

众神归位第九个夜空

众神归位第九代经文

……



回答或者复活



赤脚走向荒芜的女人

手上沾满星星的血

脚比手干净?手比脚利落?

眼神掉落的比闪电还快

她的法则使自然的暴力松弛

她说她守着神的秘密


“面对围着火的祖先

一个歌者走过去

一百个舞者走过去

一千个智者跪下去

谁听懂?谁来回应?

在这样深不可测的预言里我等下去”


有一个夜里我似乎

回到她清澈的子宫里

传说中的鬼神如难产般喊疼

绝非模拟任何特质的起点

所有过期的意象将和我一起,复活


赤脚女人终于踏足深秋

她在荒野的尽头和一只乌鸦

争夺一粒苦荞,他们的眼神碰撞

他们怀疑众神

他们要在彼此的嘴唇下死亡?


“我把体肤与石头摩擦的声响

有些粗糙,有些笨拙

有些统治者在这期间背叛人民

有些人变成我身上的腐肉

割掉或者藏着,存在或者离去

都是我的切痛”



成都



我们的村落

应该是遭遇了相同的灾难,所以

我们才风尘仆仆的相遇相识 
那时我们在一个叫成都的地方逃荒  


“家是回不去了”你说

“出来这么久,路费都没挣到,没脸面.”


喝到凌晨三点我们都醉了
说了很多往事
说起河流的源头,牛羊结群

说起鼻涕怎样被我们用右手

擦到右脸庞,被风吹成疤

有个叫木呷的男孩习惯了

狠狠把鼻涕吸进嘴里


说到一年没有翻新的瓦房时

你哽咽了

“阿达的瓦房应该漏雨了

很多瓦片去年就已经朽掉了

他已经无法爬到屋顶

用新的瓦片替换掉那些老的”



仪式



长风起,浓浓大雾起

四面的悬崖拔地而起

东面竖挂豺狼血写成的速死经

南面浮现狐狸血写成的反咒经

西面飘浮飞禽岩鹰血写成的招魂经

北面深刻无尾蜂的刺蘸血写的指路经

在这濛濛之域


手持羊皮鼓的苏尼请

手无寸铁的智者请

腰盘祭天铃的毕摩请

在这隆隆之日


敲响九十九个羊皮鼓

摇动九十九个祭天铃

点燃九十九座熊熊烈火

在这凌凌的草屋里

九十九位毕摩诵经文

八方飞禽来围观


雷声滚滚来

闪电迅猛来

老者踏雪来

勇士骑马来

死去了的活过来

到临的静下来

静下来


长风去

雾散去

死了的灵魂回到祖界去



族谱



死亡不是终点

直到被遗忘

生命才算到达终点

可彝人的祖先是不会被遗忘的

他们的名字被写在族谱里

常常被后世在人群中提及


“日格,阿鲁,苏火,子里,尔尼,

马博,惹尼,斯格,尔兹,

阿别,阿册,吉果,吉木

吉主,吉入,成莫,姑姑

吉夫,说曲,祖加,毕曲

曲勒,布曲,依达,木果

约姑,布哈”


念诵族谱时有种仪式感

我努力,试图从这群男人里找到

一个女人的名字


直到母亲告诉我

“从你父亲背我越过九座山

跨过九条河进门起

我的名字就藏在他的姓氏后面了”


往后我每次念诵族谱

念到父亲的名字,停顿一会儿

默念一遍母亲的名字

才念出我自己的


十一月好日子多,在老家
又有女人背起自己的名字躲在 
别人的姓氏后面


情诗



我是口腔里安装了风箱的男人啊
我已经熟背路线
熟背自己身体里的经文
现在,我要对着崭新的伤口
吹响盐制的乐器

现在,我只想以一场风暴的身份
卷走所有成熟的粮食
我只想拥抱只想叛逆,只想你
的脸,给我怀抱也刺痛我
给我星空一样的深邃也给我
星空一样的遥远和变幻
可是亲爱的

我只想以一条麻绳的形态
跟你打无数个死结
和你挣脱和你接受祝福
和你在爱情的悬崖边,勒住冲动的马
都不够

我只想和你变成铁,一起生锈
一起加入九月的诠释



在海边



又想你了。想你左手提着百褶裙,向山坡上走
想你右手放额前,挡太阳的芒,远远的望
月亮正好高于你的山岗

又想你的时候。潮水有节奏的靠向我
月亮正好高于你的山岗
撒下粗砺的盐


作者简介:

加主布哈,男,彝族,1994年生于四川省凉山州越西县,现就读于成都大学。



沈麒的诗



活像一个人



父亲的父亲对父亲唯一的企盼,

在浓烟消散时凝结成哽咽的气流。

从土豆和荞麦延续到酒肉的日子,

总要在不经意间渗透母亲的沉默。

从说过的每一句话里生死,

食言是绝对残酷的。

直到父辈已苍老如祖辈家园的荒凉;

直到这一滴渊源的血液彻尾断流;

直到曾被肉身烧焦的泥土再度烧焦;

有多少怀疑想要见证这无耻的尝试。

那岁月里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

回到家的时候会推起沉重的磨盘。

他懂得让女人有足够的时间完成纺织,

才不至于把一家人白送给寒冬蚕食。

把血性和传统刻在躯体与灵魂的每一处,

男人才能活像一个人。

活像一个人就得拥有三条命,

用性命去支撑生命完成一生的使命。

如我这幽灵般常于午夜游离的人,

唯有用诗歌来辩证也活像一个人。



漫游灵魂世界的身影



1

清风满载熟悉的音符

是岁月磨合而成的声音

沉重的心一再沉重

幻视祖先行走在雾中

一阵兰花烟的气息扑鼻

睁眼正看见五彩的褶裙

我抚摸一个陌生孩子的头

那一束如我少儿时的天菩萨


2

母亲的呢喃逐日奢侈

我把听到的母语捧在心深处

寻觅的念一再寻觅

幻听岁月里飘荡的训诫

只这漫山沉沉的雾霭

竟使我迷失如半醉

伸手摸一摸胸口

红黄的党徽共黑色的血流


3

我承着彝脉一路匍匐

向着远方一束微明的光

在静谧的夜里回想作毕的夜晚

叮当是召唤的神铃

为着一只羊的死亡安心

红公鸡留下最后一声鸣

这是一个安然入睡的夜

所有的梦留给夜半泯笑的嘴角


4

恋人未满厮守的岁月

我看见祖婆优雅的浮影

她红晕如皎月的羞涩

填补一切虚空的夜梦

我为初的抱拥付出一生所爱

如我祖辈一般金口玉言

企盼这决心如初不易

获我足以仰天的无愧


5

这是一个旧梦难醒的角落

用先祖的贤德披套未醒的族人

借力这一枚全新的徽章

从不敢忘却大山和国土的养育

漫游灵魂世界的身影无法捕捉

我仰冬宇幻视春雨降落的伊始

沉睡旧梦的人啊

愿你也获得供祖漫游的未死之魂



牧羊人



山里再没有了邻里,

他守着一缕青烟和往事。

狗吠漫过旷野,

飘来久远的年岁的回音。

他无需关心霓虹和醉汉,

只要烟袋和酒壶都是满的。

烟袋和酒壶像锅庄一样苍老,

火塘边渗透日子发酵的气息。

青草淹没了寨子里的小路,

他多少年不再关心庄稼或果树。

只要羊群喜欢咀嚼的叶子,

他的弯刀都会连枝砍下。

那一夜失眠后,

他决定要回一趟家。

无眠和多虑不会自生,

他得找一位毕摩去解决。

家还在远山外,

他为家那边陌生的事物寒颤。

他成了妻子的客人,


也成了儿孙的客人。

他坐在自己家里,

忐忑——如坐针毡。

一刻没停下对远山的挂牵,

那里自由觅食的羊群,

还有缭绕山寨的青烟,

哪怕自己多余又荡气回肠的吆喝……



彝女



1.口弦


如鹰羽的收缩、舒展

那优雅的三片羽翼

含蓄、内敛、自然

静默的神色

把一切寄与

空气里充满幻想


2.月琴

纤细的素手拨弄

一世情愫的奔涌

月夜里放飞

一生纯尚的情怀

我不在夜里

月光里充满遐想


3.褶裙

双手捺不住风飞的裙摆

你只在牧羊的山里放歌

柳腰抗住挑剔了整日的柴禾

面对一抹余晖娇羞


那层峦叠嶂的深处

是否也萌生了爱情




一束光指引的沉思



远古的传说渐行渐远,

四季的阳光依旧不老。

父亲的祈祷触破了神龛,

母亲却向着它,

喃喃自语了多少年。


那些关于六月廿四的期约,

如今已荡然无存了的浪漫。

而六月廿四却如期而至,

月光踏遍东半球的时刻,

山寨的夜晚不再腼腆得静谧。

火把通明的村庄,

心的国度千百回的革新。


火光映照着孩童的脸庞,

一度茫然与欢喜的燃烧!

老人们相约村头的崖岸,

那些故事渐渐坠入深谷。

火把节哟,

神奇的传说写进了夜的黑幕!


大地母亲高烧的六月,

故园满空的虫蝶纷飞。

当风吹着异土的气息到来,

我已不闻故土悠远的清香。

三天三夜未能尽情的火把节,

即便一切情结燃烧殆尽,

往日的青草也将不再重生。

牛马赶着羊群遣散了黄昏,

老人拄着竹杖欲言又止。

火把通明燃烧的夜里,

人们忘却了月光的幽怨!


多少年后,父亲已然步履蹒跚;

岁月已往,母亲的神龛矮了两层墙的高度;

时光荏苒,我已长大高出了神龛两个人头。

那些踮起脚尖仰望神龛的身影已湮没无存!

俯下身子的刹那,神龛的奇幻再现。


就在六月廿四的日子,神龛广袤的空间,

我看见千百代的祖辈欢心地劳作又歌舞。

火把光照通明的山寨,

激情的族人无法入睡。

无眠装饰着悄然的梦。

万籁喧腾的火把之夜,

父亲独守母亲清晨清扫的神龛。

母亲的喃喃自语在一杯烈酒中颤抖。

火把在妹妹期待的眼神里燃烧,

远嫁的姐定也在忖度着妹妹的心事。

今夜注定母亲的失眠和父亲的晚睡!


当火把燃尽自己,却已无法照见昨天;

当梦惊醒于梦中,却已不再寻见已往;

当人们找回自己,却已无力匍匐前进,

一程已获祖辈应允的征途开始迈开脚步。


山风传来六月的欢歌,

那被山寨传唱了千年的歌。

泥土依然掩藏着祖先的足迹,


火把节,我已看不见我的祖先,

而六月的狂躁却向我指着远空。

生生相惜的愿望,血脉相通的密语。

梦回火把节,前世今生的夙愿,

让风吹进来再等风吹过。


就让风席卷忧郁和痛苦远去;

就让风沉淀记忆和欢欣长留!



作者简介:

沈麒,男,彝族,原名阿烁雾散亮度。1991年3月出生于四川省盐源县大河乡。2016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同年就职于雅安某机关。写有诗歌拙作《赤红热血》,其他彝汉双语作品许多。




杨旭财的诗



赌注



开始用火焰

填装北方的寒冷

雪应该是和西布河上空

落下的无数场雪相似的

只是少了母亲弯腰

掏出地下深藏的洋芋

留下的粗糙痕迹

只是少了父亲甩开膀子

走向深山时缓慢的脚印

其实一个人,站在西北

并不一定知道父亲

会走哪条土路

其实一个人,站在西北

也并不一定知道

此刻母亲正擦拭眼里的泪水

远远眺望

其实一个人,站在西北

陌生人会不止一遍的看到我

泪流满面


喊山



高过内心的山

喊山的声音

在西布河上空响起

一个人会在西北

以及他身后的黄河岸边

听,父亲在电话那头

向远处散落群山的绵羊

喊去

电话那头那个声音

面对群山

面对西布河,老屋上的压板石

仍可以吼上两嗓子

一个人,站在西北

替父亲

喊了几嗓子


我们仨



渐渐的

发现
父亲懒洋地斜靠在火炉的旁上侧
左腿放在右腿上面
右手则放于左腿上
而左手在悠闲地拔胡子

是那样的可爱而深远
 
母亲静谧地端坐在火炉的旁下侧
一手拿着一边的头发
一手则在认真的梳理头发
偶尔叫我给锅里加点水

是那样的惬意而温暖

而我拿着一本《大学何为》的书籍
坐在老爸老妈的斜对面
一边看  一边回顾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偶尔抬头  看到老爸白花花的胡子
看到老妈又增添了些许白发

岁月见证了爸妈脸上的丝丝皱纹
而我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至少在老爸老妈眼里是这样


父亲


父亲的故事藏在深沉之后

生于建国

曾遭众人批斗

他的一生在历史最辉煌的跌宕


父子闲聊

一遍又一遍地

听他那些引以为豪的过往


如今  他老了

甩开膀子

力不从心

偶尔打个电话回去

他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复印店的姑娘



窗外的雪下得很大

我踩着雪的印记

匆忙地走进复印店

一个女孩微笑着对我说

同学,你要打印东西吗

女孩笑得很真,很美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想象中

顿时,女孩轻轻拍了我一下

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应许着,嗯,打……打印东西

窗外的雪花飞舞着

显得格外洁白而又美丽


遥想



小时候
我们都是小小的梦想家
后来,慢慢地 梦没了
只剩下想家
我在这头
家 不知在哪头
不知在多少个深夜
梦见母亲呼唤我回家
枕头又一次润湿
乡愁思念成疾





我会难过的像

一滴露水

毫无拘束的

在落叶和半空中

穿透某叶

尖角的野草

凋落

我会在尖刀上

矫正尺寸

我会西布河

某个大雪覆盖的早晨

融进深雪里



作者简介:

杨旭财,男,彝族,中共党员,1994年12月出生于云南省丽江市宁蒗县,现就读于甘肃省西北师范大学教育学院教育学学术型研究生一年级。曾在在中国科研出版社核心期刊发表《从唯物论角度浅析云南宁蒗诺苏的“毕摩文化”》的论文。爱好诗歌写作,阅读,跑步,唱歌等。


瓦扎伟洛的诗



土丘


     

一块石子、一簇土丘

思念的缠扰下

在游子的眼里总会长成一座山

我亲切的把它取名为“凉山”

此时,尘世呀

请让我宁静片刻

心,很久没有一块枕头了


当四季的车轮陷入冀中的冬泥

雾霾又插上翅膀携带着冷气亮相

强迫着人们在被窝里心生郁闷

这时候

我要很多很多的石子、土丘

让千万个凉山将我围抱


凉山有蓝天、白云

还有那在异乡被我冷落的母语

和那二老的火塘里熟睡着的土豆

当四季的车轮陷入冀中的冬泥



无题


                      
夕阳在西山躺下的时候
余辉还在秋的荞麦地留念
拥抱上瓦板屋缥缈的炊烟
吐出我阔别的眼泪在人间

世间的常情梦幻般
在心田生下尘世的宠儿
在这不欢言语中
古老的弯刀在城市的边缘生锈
昨日的美丽已是一片秋的荞浪

今夜
我背着睡眠把过去爱恋
只是爱恋的只能仅仅是虚无
为什么
经书的泛黄让我在
冷暖世间的心
如此恐慌


禅语   


              
在老者离去的时候
子孙哽咽着葬礼曲
而忧伤已不再是忧伤的本身
火焰潜伏在经书的边缘
千年的雨露
在火葬地干枯
痛苦的凉意化过彝人的心脏

此刻
山鹰远去何方
天空只留下一片朦胧
深渊无声移卧在锅庄的根部
火塘的上方
智者还打着呼噜声


解剖

     
忠贞已被名利除名
世俗把灵魂迷睡过去的繁梦里
彝的夜空有星儿在死亡
火塘少了一份明亮

被昏沉形容的脑海有
雪子的记忆在出走
让舞台贴上商业标签的是
神性的羊皮鼓
于是
古老的村庄年轻似的
打搅着长眠地下的祖先

注:雪子——彝族创世史诗里说一场红雪降下了十二种动植物,包括人类
       羊皮鼓——彝族祭师用的鼓(用羊皮制作而成)


作者简介:

瓦扎伟洛,男,彝族 1998年生于四川省凉山州喜德,目前就读于河北冀中职业学院。 校园文学刊物《皎鹰墨语》执行主编,擅长双语写作(彝 汉),诗歌散见于《凉山文学》《凉山日报》《彝族文学报》《信阳文学》《喜德拉达》等刊物,作品入选《中国彝族当代母语诗歌大系》。


毛理想的诗



山里的彝人



是什么让我来到大山

苦苦冥想

或许 注定是个彝人

望着阿达的猎具

一次次出入山林

我始知 山是彝人的背

我的背 也在不久的将来

被群山压弯


缘于头上的一片云

风,便在山岗游出

山里的日子

除了山还是山

穷苦的彝人

背起沉重的太阳

以后的日子 就和

锄头,镰刀,背篓

贴近心头的土地


黄昏的群山呵

总有沉寂的时候

金色的太阳

族人离我而去

毕摩的指路经

再次回荡群山

阿莫说 族人回到祖界

而我 只看到

连绵的群山

又添了一座孤坟



中元思祖



静静地走过中元

走过时间的骨骼和脉络 走过

群山

一只手 触摸季节的伤口

此时 伤口很痛

此时 猎物已尽

此时 山中很静


就这样 在风里触摸着

伤口 睡去

睡成满天的繁星

睡成洁白的云彩

就这样 在天空与大地里睡去

山中的儿女 点起祖先的烟火

祖先的面容  面容里的祖先

随烟波吹散



父亲



六月,奔放的太阳

可否开出感恩的花

父亲的名字,和山一样沉重

压在心里,一生的泪


父亲,你的名字让我想起

苍凉的中上大地

锄头 镰刀  ……

还有大片大片的玉米地


今夜,仿佛又见荒芜的矿山

简单的帐篷,有一枚光亮

那是你的手指燃烧寂静的烟头


六月,在干裂的土地

开不出感恩的花

责任的重担消瘦你的肩背

岁月的风痕刮痛你的身体

生活的漂泊让你无处寻觅


父亲!

压扁的是,你的肩膀

长壮的是,我的骨头

苍凉的是,你的面容

而你,

任劳任怨,勇往直前


六月,父亲般的沉重

一枚落叶

一声叹息

一个面容

……



作者简介:

毛理想,男,彝族,笔名支格阿想,1995年生于云南省大理州巍山县。偶写诗。



吉史巫芝的诗



春城恋(组诗)



     

漫途春城遥

两朵孤独的魂

山岭相隔 时光不巧

然而 然而

她深沉的爱却开得难舍难收


走婚桥边,有你牵着手

跳过锅庄,依偎在泸沽湖旁

丽江小巷,撑着花伞漫步于烟雨中


待荞麦花开,之子于归

故里的炊烟与云霞早已在等待

春风掠过山岗,回到故里

拿余生为你捻一盏归家的灯


长日尽处,洗尽铅华

褪去稚嫩,撕去忧伤

让灵魂清澈对话便是地久天长。


来生

           

来生

我要做你家中的花蕊

填满你眼瞳的深邃

摇曳在你的生命里


来生

我要战成你渡口旁的柳树

几番远行

为你圈养着念家的思绪。


来生

我要尽早的遇见你

你走过大半生

共度清闲之乐归家之趣。


年轮

   


去年今日

俊逸倜傥情语芳醇

青涩邂逅眷恋如斯



今夕何夕

云散烟灭

山岭相隔各安天涯



来年今日

芳姿消瘦守执念

望影决绝空缅怀

(原发于《一线作家》)


隔岸的爱



今夜

我不会渡过去与你会面

我只是站在这位置

我也只适合站在这位置

隔着人潮遥望你



走廊里人来人往

灯光点亮了整个夜

路过的面孔也是陌生而狰狞

如你我间的虚伪

擦肩的身影也是游离而模糊

如你我间的距离



晚风吹过耳发

连风香也似极了故人

风过不留影故人走而不顾

想要回去却流逝于指间

隔岸的爱 我始终无法跋涉


(原发于《首届中国最美爱情诗大赛作品展》)

   


作者简介:

吉史巫芝,汉名何小芳。彝族,女,1996年生于四川盐源县,目前就读于西昌学院汉语言文学。喜好诗歌并坚持着诗歌的创作。对诗歌的认识:写诗是对这世间最好的倾诉,甘愿做诗歌的人质,以诗的形式进行心灵的旅程和对话,以柔情拥抱这世间。于茫茫人海,打捞属于自己的那份宁静和幸福。


来源 | 彝族90后诗歌大展,编辑 | 彝人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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